然而能得到其中的一座单独的小院子,他是踩着累累白骨爬上来的。
他在宫外自然有宅子,不止一处高门大院。然而万千矜贵,比不上这一座两进的皇城小院。
不是他喜欢,而是他……不得不。
手上拈着的狼毫尖上,松烟墨凝成团,下笔松散,形不成形。毁了一副好字。
沈辞干脆把毛笔一丢,坐到身后的圈椅上。
苏倾的小柜子依然还放在他的这间书屋里。上回她来这里,哭成那副模样,走的时候忘了带箱子。
此后,就一直放在那里。坐在书案后面一抬眼,目之可及。
他是权宦,是奸臣,要伙同景王篡位。这个柜子,自然早就已经被他查探清楚了。
里面是银票,还有她和兄长的往来书信。
清清白白,大公无私。
以至于他在看过之后,感觉自己格外粗鄙肮脏。
难怪上次他就算换过了新的坐垫和铺盖,她仍然不愿意在暖阁里坐上一坐。
玉西苏家,多么遥远的记忆啊。他早该忘了。
他只应该牢牢记住,自己是个太监。
***
月历翻到了三月里,谷雨将至,朝廷和后宫里都开始大肆忙碌起来。
皇帝要出皇宫去往南城祭天,这是每年例行的祭祀,开年的大日子。
后有尚仪局和司设监;前有钦天监、太常寺,各处都忙着打点出行的卤薄和仪式礼仪布置。
只有苏倾格外轻省,在房里一心一意地装病,期间斛珠来看她,以为她真的在镇抚司里受了刑,抱着她大哭了一场。
弄得苏倾倒要反过来安慰她。
哭完之后,苏倾托她替自己跑个腿。斛珠现在在尚仪局里做司籍女官,倒是个意外的收获,可以省了她不少麻烦。
斛珠接过她薄薄的一封纸包,又匆匆忙忙地走了,实在是忙。
除此之外,倒也没人来打扰她,她知道景王现在顾不上她,暂且可以宽一宽心。每日在新的住所院子里,丈量着新围墙的高度。
顺便替同住一个院子的其他女官们,除除草,收收衣服什么的。
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长霉的时候,调令终于下来了。
姜尚宫过来宣册子的时候,看看她那苍白的小脸,唉声叹气的:“这才歇息了没几天,怎么就调到御前去了?好好的做着女文书,这下子去奉茶,虽然是皇上,也有点折损你了。”
苏倾坐在床上,脸色白是因为好些天不见太阳,宽慰尚宫姑姑道:“给皇上端茶倒水,是我的福气。姑姑别叹气,我也休息够了。”
姜尚宫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皇上这些年很少在外头走动,连我也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。据说……龙心不悦是常事。你可要事事当心、小心谨慎。”
苏倾默默地点头。
这后宫里,尚宫局的女官们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。
斛珠也好,尚宫姑姑也好,都为她忧过心。
她走了也好,免得连累姑姑和尚宫局。
上次的那把火,本来只该放在尚食局的。之所以从尚食局烧到尚宫局,她明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,是沈辞要把她弄回来使的诈。
她已经引火烧身了,那么就只能尽量想办法,把这一簇火圈禁在自己身上。
拜托斛珠办事,那是不得已,事后如果有差池,她会拼了命保她。
收拾收拾少得可怜的东西,才想起自己的小斗柜还在沈辞那儿。这些日子她装病不出院子,他一个司礼监掌印,自然也不会出现在女官们的住处,所以这事儿,就一直忘了。
"